好喜欢啊,寓言样的故事。
低饱和度的色调像把一场火器战争丢进冷柜,火光和爆炸的烟云与周围隔着一层门,我们却迟早都会打开它,把解冻的痛感吞入腹中。
在表面的平和里,关系的伤害和破碎不可抑制地蔓延,带着笑意咬噬自身和他人,且推倒第一枚骨牌的权限从来不在自己手上。可剧情中没有一片狼藉,没有无止境的问责和致歉,没有道德或道理,就像朋友消息中的质问:你怎么能?但我一点也不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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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其喜欢电影对“注视”的呈现。
片中人物正面直视的目光,似乎将屏幕前的观众也纳入了剧情空间。观看时那种与故事隔绝但又时刻被牵涉的体验,显然不仅和情节可能带来的代入感有关。我们——习惯性置身于安全和匿名状态的观看者,会在某些时刻突然意识到自己被安放在了与角色视线所投往的对象重合的位置。
这种情形出现了若干次,比如朝子观赏牛肠茂雄照片的眼神、在摄影展偷看麦的眼神、在飞驰的摩托车上经由麦的肩头望向海面的眼神、对着开走的车尾招手告别的眼神、在亮平调解友人争执时凝视他背影的眼神,以及两人在地震疏散的人潮中拥抱前短暂对视的眼神、吃着咖喱间或看向电视的眼神、片尾在阳台上端详湍急河流的眼神,等等。
我们当然不会觉得自己恍然成为电视、大海、肮脏或美丽的河流,甚至成为麦,但却比直接更直接地感受到在那些情景之下,角色目光中情绪的意味。甚至,哪怕在演员空洞的双眼中其实什么也没能传达,我们仍可能由于几乎身处被注视的位置而理解或主观感受到角色的心境,尤其是几乎作为唯一主角的朝子的心境。
另外非常喜欢的一幕是,亮平像往常一样在楼梯上抽烟,默默看楼下的朝子喂猫,可今天她拿了食物却怎么也找不到猫。当镜头离开朝子,我们看到(后来成为了好友的)同事从办公楼出来,点烟,说好像快要下雨了。亮平听后抬头张望,伸出手看有没有雨。
果然在顷刻之间下起大雨来了。
亮平条件反射似的,低头看朝子的位置,发现朝子意识到自己的存在,此刻正直直地看向自己。在极短时间和极平凡的场景内,借助此刻尚处在故事外围的同事之口提示雨的到来,让朝子发现亮平的动机(因为忽然开始下雨而不禁抬头看)自然发生,却又把过程本身隐去,直接呈现注视的结果。实在是太妙了啊。
还有一种注视通过手机摄像头实现。这当然并不是什么新异的技法,有趣的点或许在于,实际在场的拍摄者在自己拍摄到的画面之中却恰好是缺席的。
攀岩室和仙台渔市聚餐两场戏都由包含亮平的影像切入,然而只有在随后切回第三视角叙事时我们才意识到,一开始的画面分别来自于Maya和朝子的手机录像屏幕。第一场中的视角是自然切换的,而第二场戏对观众而言则会有几秒的微小悬置:先是由周围人叫朝子的名字,好像她就在这里似的,致使我们好奇她人在哪里为什么没有出现;随后才切换到旁观叙事,告知我们原来她也坐在桌前。
这大概也是对三人关系的一种侧面呈现了。
Maya在只有三个女性好友在场的聊天时说自己真的很喜欢亮平在朝子面向别处时望着她的样子,一旁的春代说:你可不该喜欢上他喔!Maya马上大笑,表示自己只是确认了亮平对朝子五年来一如既往的爱意。这条暗恋的线索一直若有若无,到片尾才终于爆发:亮平乘车离开东京,怀有身孕的Maya哭着追赶,最后被丈夫拦下。在单向注视的链条上,不知道总共会有多少环呢。 注视本身的意义,就像影片中起到线索作用的摄影展,都是在"观看"或"拍摄"这种绝对主客二分的关系中探讨自我与他者的关系。在这种探讨中,对视(区别于单向的注视)就显得极富仪式感了,而我们竟也参与到了这种仪式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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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与白天的比喻或许是女主人公心境的轮替。朝子的生活像被牵起的气球,看起来似乎被动地顺遂风向来回飘忽,其实始终不曾离开某个隐秘的锚点,绝非无逻辑可循。日常相处起来不知道是否有点像是那种对任何人和事物都不会主动做过多了解的人,就连关于麦的消息也总是最后一个知道。比如在麦说要买面包结果一夜不归后才从冈崎口中得知他喜欢随意出走的习惯,在麦的商业广告遍布街巷后才从久别重逢的春代口中听闻他重新出现并成了明星。
恰好在这两个时间点有安排误导的细节。麦出门前,谁也没在听的广播报道着“再次在东京出现,几年前在大阪出现过的”特殊事件,似乎还伴随悲剧事故的发生;而春代对于麦近况的铺垫则透着一种如叹息其不幸下落般的悲伤。这些细节就像开头将镜头从吃着章鱼烧的友人对话猛然切换到气氛阴惨的摩托车事故现场,似乎带着在狗血边缘试探的坏笑,如那段甜腻短暂飘忽不定的爱情本身。
从旁观角度,私心更喜欢朝子和亮平一起的部分。看上去连疲惫也是踏实的。虽然对一方而言,喜欢总伴随着感激,而对另一方,感激却始终无法变成喜欢。就像参加志愿活动一样,她可能只是想去做一些"正确的事"。然而当一直让朝子既责备又怀念既恐惧又期待的麦再度伸出手,在自己也猝不及防的果敢之后,她却好像忽然无力经受随之而来的彻底失去。
转变是出于依赖的习惯吗?该庆幸朝子终于从昏沉的幻象之中解脱出来,选择了日常回忆的实感吗?还是应该惋惜某种迷恋的终极丧失?怎样都好。至少她不再被纷乱的力推来搡去,在最令她迷惑和难以拒绝的人面前做了选择。这次的选择是回到亮平身边。他从未遗弃她的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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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能再也不会相信你了。”
“嗯,我知道。”
《寝ても覚めても》,睡着与醒来。
《Asako I & II》,朝子的两个分裂的自我。
《夜以继日》的三个片名都点出本片隐晦的主题:镜面元素与二元对立。
日夜,梦境与现实,两个长相一样性格却截然不同的男人,关东和关西,过去与现在,两组配置相似的亲密友人,震前震后的日本,感性和理性,肮脏却美丽的河流,
和伴随爱人分裂的两个Asako。
《夜以继日》的故事骨架,是两个再常见不过的模板爱情故事,一见钟情VS日久生情。
大阪的夏日,朝子在牛肠茂雄摄影展上偶遇了顶着不羁发型,趿拉着一双人字拖的麦。她一路尾随麦出了场馆,在鞭炮烟雾的慢动作中,麦走向陌生的女孩,给了朝子一个意料之外的吻。
虽然对两人戏剧性的一见钟情充满疑虑,朝子和麦的友人,心直口快的春代和大大咧咧的冈崎,还是很快适应了四人一起玩闹的日常。
朝子和麦的爱情,充满情欲和占有欲。麦会一脚踹开在夜店打朝子主意的男人,而朝子也会在车祸后,和麦躺在高速中间大笑着接吻,看呆一群围观的热心群众。
而麦的危险性,不止于这种波西米亚式的激情。在麦出门买面包却彻夜未归后,朝子从冈崎那里了解到麦会时不时消失的特点。虽然隔天早上空手而归的麦,向朝子保证自己无论如何一定会回来,半年之后,他还是像朝子担心的那样,出门买鞋后彻底从朝子的生活中消失。
两年之后,东京的秋天。和过去彻底切断联系,在咖啡店工作的朝子,遇见了和麦长得一模一样的上班族亮平。亮平短发,穿风衣,温和礼貌,除了那张和麦一模一样的脸以外,和麦没有任何相似之处。朝子对亮平只有心惊,亮平却喜欢上了这个有些神秘的女孩。
同样是牛肠茂雄的摄影展外,亮平体贴地帮助了朝子和室友真允。亮平将同事串桥带入这个小圈子后,一个新的四人团体建立。
时间流动,亮平和朝子的关系经历了单恋,接受,逃避,和311地震后的复合,走入了稳定甜蜜的同居。
五年之后,东京的夏天和大阪的夏天。朝子稳固安定的日常,在与春代的重逢之后变得摇摇欲坠。麦如鬼魅般毫无预兆地出现,向朝子再次伸出手,朝子不得不直面过去,直面不知是美梦还是梦魇的非现实。
《夜以继日》对两位男主角的展现,是非常二元极端的。从形象上,七年前的麦长发凌乱,而亮平的发型总是一丝不苟。曾经爱穿白色T恤的麦在七年后穿着白衬衫归来,而亮平令人印象深刻的服装总是深色,深蓝色的西装,深蓝色的短袖T恤,和影片最后被雨浸湿的灰色家居服。
性格上更是天差地别,麦狂妄浪漫,游离世外,是一个典型的性感坏男孩形象。而亮平,工作努力生活认真,是体贴靠谱的居家好男人。
麦出现的场景,借助影音手段,变成一场超现实的迷梦。七年前的夏日恋曲伴随着烟雾和慢动作,七年后的重逢,则采用一种恐怖片的拍法,“提纯”的场景设置,用变音的Main Theme营造出一种打破日常的心跳感。
而亮平的场景,都是略微杂乱又令人心安的生活化碎片,看新房时窗边的轻轻一吻,洗碗时手沾泡沫的拥抱。
如果说麦是一场不能永远做下去的白色美梦,亮平可能就是现实中一个颜色较深的影子,是麦的镜面反射。几个反射镜头,咖啡店窗玻璃,照片相框,都可以看出亮平对于朝子而言的这种“reflection”意义。
两个男人长相相似,性格极端反差的设定在三角爱情故事中并不少见,但选用同一个演员出演,同时在影像风格和隐喻上做文章,让看似老套的人设添上一丝惊悚寓言的味道。
女主角朝子,在面对两个不同爱人的时候,其实也有着不同的人格。外表上看,朝子像个纯白的瓷娃娃,娴静内敛,但那与她风格不搭的黑色全包眼线,透露出隐藏的阴暗气质。
好友评价朝子是认定一件事情会不择手段做到的人。七年前偶遇麦的时候,朝子就是那个主动尾随的勇敢者。和麦在一起时的她,激情而热烈,带着一种不管不顾的决绝。
爱着麦的朝子I,其实和麦是很相似的。麦不负责任,有一种浪漫主义的冲动,会毫无征兆地消失去看极光,又毫无征兆地强势回归,敢于当着前女友现任的面邀请她一起出逃。而朝子I,会抛下家庭和责任,抛下猫咪,跟随着砸烂手机的麦,义无反顾地将自己的手机也扔出窗外。
朝子I与麦,共享着一种内心深处的原始冲动。所以朝子对麦的念念不忘,或许不全是因为爱情或激情,可能还存在一种同类相吸和内心挣扎已久的身份认同。
我爱你,因为我就是你。
而和亮平生活的朝子II,是将过去的朝子I埋葬后的表人格,是朝子最擅长扮演的形象。得体大方,安静少言,对朋友周到,对工作认真,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亮平的绝配女友。
但就算扮演得再好,听到麦在附近公园的那一瞬间,朝子I从朝子II的躯壳中挣扎而出,不顾一切向曾经的爱人奔去。
如果真实的朝子爱的从来只是麦的话,为什么朝子最后还是回到了亮平身边?
我的理解是,回到亮平身边的,是朝子I。
再次破茧而出的朝子I,和麦还有一处共同点:自私。当她醒来发现麦将车开到海边,对比之前相似场景下亮平的行为,朝子领会了和亮平在一起对自己的好处。
所以我不认为朝子的突然反悔是醒悟自己爱的是亮平。更多像是一种自我为中心的,评估后的最优选择。
在门框这面扭曲的镜子中,朝子的身影再次模糊了起来,或许这就是朝子I再次戴上朝子II面具的过渡。
除开男女主角,本片的配角也互为镜像对照。大阪时期的友人,春代心直口快道破一切,而冈崎,从他的举动和片尾病床上的凝视,可以视作悲情单恋者形象。
而东京时期的友人,同样的一男一女,串桥直言不讳到可以在第一次见面时大抒对真允演技的不满,而真允对亮平的深情,虽然没有明确盖章,却能从初见时的刻意解释,到挺着孕肚在亮平车后的奔跑中流露。
《夜以继日》用对立又互为镜像的两位男主,分裂的女主,和一众具有功能性的配角,提出了一个关于爱情的残酷二元论:吸引力和可得性。
对于朝子来说,爱情就是这样一个二选一的问题。要性感危险的初恋还是温柔靠谱的伴侣,要迷幻的冒险还是尘世的生活,要热烈的人格还是沉稳的自我。
或许我们可以庆幸,真实世界中的爱情不是单纯的非A即B。但朝子的故事提出一个对于爱情的大胆解读,它是一种不纯粹的混合物,混合着自我投射,性吸引,荷尔蒙,旧日爱人的借尸还魂,感恩和依靠。
影片对于爱情的另一个有趣解读,用不同视角展现出爱情中的power play。
朝子初见麦时,是在自动扶梯上的仰视视角。
朝子与麦的初吻,和七年重逢后的吻,都是麦占据高位,主动而带有侵略性。在这段关系中谁是主导者,而谁是服从者不言而明。
亮平初次向朝子表明心迹是在公司的楼梯。朝子站在阶梯之上,远远高过身高过人的亮平。即使两人接吻,也是朝子在上,与亮平视线齐平。在这之后,亮平与朝子的重逢拥抱,乔迁之吻,都在水平的高度上,两人的关系从一方高位到趋于平等。
有趣的是,当朝子重回亮平身边,在找猫的这一幕中,变成了亮平在高处俯视朝子。两人的权力关系倒转,变成了由亮平决定要不要接受朝子。
三角关系+权力高低位,爱情的几何感显得有些荒谬。
影片最后,朝子如愿以偿回到了亮平身边。然而,这个故事绝不是一个Happy Ending,失去信任之后两人的关系已经像窗前那条肮脏美丽的河流,表面光鲜暗流涌动。
还有两个细节表明这不是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朝子在大阪和麦纠缠,在东京和亮平安稳地生活,但在故事最后,随着亮平的工作调动,两人再次回到了大阪。地点的变化暗示心境的改变,也象征着宿命般的不安因素。
而冈崎的母亲,向朝子袒露,自己曾讲述的那个浪漫小故事的主角并不是丈夫。这番话一方面给了此次出轨的朝子一些心理安慰和借口,另一方面,也为她未来可能的不安分提供合理性。
肮脏美丽,不安不忠,对过去耿耿于怀,对伤害过自己的爱人反而念念不忘,爱上同一个人然后变得只爱自己,或许这就是我们每个人的爱情故事。
我坐在第四排,离银幕过近的体验很恐怖,前半部分有多放松地拿它当甜水看,后半部分就有多如坐针毡。因为一直毫无防备,转折对我来说无比突兀,简直是当头一棒,爱情的自私和不可理喻就这么血淋淋地揭开来。
看到电影后半截,才想起影片名叫Asako Ⅰ&Ⅱ。这个人就这样和谐地分裂着,她的行为只符合她自己的逻辑。Asako的爱的世界中,也只存在被吸引和永无止境的追寻,亮平在身边时,她一直在等待麦,等到麦信守承诺归来后,她又记起了被自己深深伤害的亮平。亮平发怒时她显得那么平静,频频笃定地说,我知道。简直叫人怀疑亮平不能痊愈的伤疤和痛恨反而是她重燃爱火的理由,她就是享受这种被质疑被抛弃的状态。唐田英里佳的气质无比吻合所谓天真的邪恶,她有白皙稚嫩的面颊,圆圆的小鹿似的眼睛,“娇小却很有决心的样子”。
至于亮平,他当然是一个很好的男人,好到现实生活中很难遇到的那种程度。但看到最后亮平一边说着“不会信任你了”,一边又砸给朝子毛巾时,就会知道他们其实是一路人。有人就是喜欢不安全感,连亮平这种会为别人活跃气氛、总是彬彬有礼、对陌生人的善意一一回报的好人,都逃脱不了这个诅咒。不然他一个乖乖仔怎么会被同样温柔怯懦的乖乖女吸引?五年来亮平每天都觉得有一天朝子会离他而去,却非但没被折磨到崩溃,反而爱她一如最初。maya说亮平五年了还crazy about asako,不能不说有这部分原因在。甚至最后maya挺着大肚子在雨里追亮平车的那一幕,我看了就觉得,绝望,人真的会一直爱不属于自己的人。
最后亮平说出“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你”时,我就明白他已经接受她了,甚至还要继续和她过一辈子。大概愿打愿挨已经是比较圆满的一种爱情,你看这条河这么脏,它依然很美。
如果说英文片名《Asako I&II》为我们对Asako怪异的行为给出了一个解释(即某种朴素的两面性)的话,我们相信它引起的误解或许同样多,因此必须受到一番清理。实际上,正如导演在访谈中所提及的那样,我们所处的现实同时也拥有无数“潜在着”的现实;在这个意义上,Asako I&II 只不过是作为在两种现实下的观测结果所出现的——我们甚至有理由相信Asako More的存在(正如相信the Only Asako一样),并在这里重获一种看待《夜以继日》的新视角:不是关于爱的定义学而是关于爱的运动学;不是作为爱的观测而是作为爱的观测装置,即:电影作为薛定谔式的箱子。
关于薛定谔的猫这一实验我们并不陌生,这里存在着几个重要元素:一只运动着的猫(或生或死)、一只黑箱(无法被穿透/刺探)以及作为观测前提的“开箱”动作。这当然只是最简化的模型,值得注意的是,所谓猫的多面性/分裂(生猫或死猫)正是在这里被生产而出的:连绵的运动以其神秘性拒绝被刺穿,然而强力—灾难般的开箱毁掉了这一切,于是运动本身从其量子化的云状态中被抽出、凝结以致于被规定/观测为某种宏观样态(即被轨道化)。而如果说这里的轨道是作为时空的“遗迹”所出现的话,导演在《夜以继日》中试图完成的,正是通过活生生的/赤裸的时空来对抗轨道,进而复现概率论式的模糊运动;或相反,唯有通过模糊的运动才得以使赤裸的时空在废墟上重现,正如我们在大地震对城市交通运动的颠覆后所见的一样。
于是,鸟居麦和丸子这一对双胞胎似的恋爱对象可以说表征着两种不同的,甚至是在相互竞争的时空层次,而Asako正是在这两种气候下被卷入(爱的)运动,进而被观测到“不同面目”的。具体而言,麦从一开始便成为某种“分子时空”的在场,Asako也在其领域中被分子化,成为飘忽的、乱序的“气体”。如Asako与麦在白日烟火中的初遇:电子乐(此后也多次出现)在台阶和空气中激荡,摧毁着周围一切具有表面的形体并将其分子化,因为唯有烟雾—分子才能迅速成为氛围而布满空间——这正是一见钟情/情愫的生成,它必须以分子般的速度才能得以实现;Asako在麦分子—目光般的凝视中似乎与他合为一体,进而彻底被这种“分子症候”所传染了(正如摩托车祸现场),但如我们所见,她将在接下来的几年里难以痊愈。
与之相反,丸子先生则是“平滑时空”里的优质情人:他承认不擅长于分子式的艺术体验,拒绝做梦,遵守职业规范和交通守则,有着金子般的肉体和内心——但这对于一个(群)彷徨运动着的分子(即Asako)而言或许却最为可怖:她从大阪到东京,寂寞的等待似乎白费了;现在好像要如梦初醒,或者说要成熟了——即将凝结为一具真实的肉身,以取消分子式的爱情……而这里的爱情将不是电子云般的氛围运动:它在平滑空间中必须被“开箱”,必须在轨道上得以实测——研究早餐、结伴去复兴灾区、一起回到大阪工作以及预料到有一个房子/孩子……实际上,丸子累在地上说道“你对我的爱,是我前进的动力”的确不假,在这样的轨道上,爱情作为燃料而呈现,在渐渐的衰减中成为价值,而失去其微观的活力。
更进一步,可以说麦和丸子先生代表着两类尺度上的运动法则,Asako正是如同电子/卫星般受到原子核/行星的吸引而表现出截然不同的运动侧面。在这一点上,甚至麦和丸子也在进行着相互传染般的运动变形:麦在平面上被聚集、放大为模特,丸子在怀疑和裂缝中被消解为碎片和分子……于是,时空仿佛也是有感染性的,它甚至具有生命,一个例子是Maya与同事发生争执的段落:舞台剧上的时空在绝对寂静的声音强度中从盒子里蔓延出来,将同事感染——他仿佛被卷入其中,不得不开展“演出”式的运动/暴动以接续“被打断”的时空——而正是丸子以另一种时空关系将他拉回了现实,或者说,是Asako——她以曾被感染/感动的经验确认了Maya的努力(舞台时空的存在/完整性),真正使得那些 “愤怒分子”被凝聚为“嫉妒心”。当然,无言的时空元素或许更多:跨国贸易与婚姻、轮船—汽车/出租—直升机在都市的航行、流动的展览、被保留的收音机和新家(具)……
我们甚至可以猜想,在电影中Asako与麦被忽略的那6个月以及与丸子在一起的5年或许才是真正的主角——“人与人能结合在一起,实在是不可思议”——它们在黑箱中运行,一打开便遭遇某些不合时宜的时刻(如Asako对麦问到:为什么是现在?),在其畸异的姿态下,采取何种行为既是随机的又是确定的,但这一事实本身不即暗含着对“轨道化”的反讽么?——在关键的时刻前,它常常连惯性都不再具有(Asako毫不迟疑的选择了和麦出逃):爱情作为宏观运动是自败/不可能的吗?它似乎只是一段过渡或者规划吗?
而在另方面,我们似乎也见证着分子式爱情的不可思议:如岗崎母亲对那段多年前“外遇”的念念不忘,Maya在送丸子离开时的崩溃跪倒,甚至岗崎在病床上对着Asako的“喝茶”拼写和温柔注视……
尽管如此,Asako最终还是拒绝了麦——回到丸子身边。或许因为她打算弥补(“只做正确的事”,去珍惜而不是伤害);或许因为她梦醒了——也从未想过去西伯利亚看极光,也再不能保持身体进行分子化的组织;或许因为她真正爱上了丸子,而后者也被分子所感染,正如麦相反地成为平面的模特一样……我们无法得知在她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就好像在结尾处,在Asako与丸子先生谈论着的那条肮脏美丽的河流边上,一只“薛定谔的猫”再次回归作为证人。
爱情的晶体
🎶Is this real life,or is this just fantasy?
—— Queen《Bohemian Rhapsody》
去年看过的恐怖感最强的电影是滨口龙介的《夜以继日》:
多年前,朝子的前男友麦不辞而别,从此杳无音信。多年后,朝子和现男友亮平在街头偶遇发小岛春代,才知道麦早已成为蜚声国际的模特。
亮平用纤毫毕现的耐心为朝子建构了一座爱情乌托邦,但麦的消息如一道神谕般不可阻挡地洞穿了那个世界。那里本来早已没有麦的位置,但忽然之间,麦仿佛总是-已然在那儿了,仿佛从未须臾离开。
麦占领了电视、占领了巨幅广告画,用避无可避的目光,不断校验朝子的生活。
与展示奇观、扭曲现实的惊悚片不同,《夜以继日》准确地复现了日常生活的重重魅影而恐怖。在本质上,这些魅影是一种创伤,随时准备刺破你的皮肤,冷漠地看你血流如注。
麦,作为实在物(the Real)—— 在朝子世界中一直存在、但从未意识到或从不敢面对的东西 —— 入侵了朝子的幻想世界。他避无可避地汹涌而来,朝子那看似优美光鲜的表象世界在如此剧烈的冲击下脆弱地宛如蝉蜕。
村上春树《旋转木马鏖战记》的首篇《背带短裤》也准确还原了幻想世界被实在物入侵的场景。
五十五岁的母亲人生第一次独自一人去法国旅行,准备给丈夫买一条背带短裤。
她去了口口相传的最好的店铺,却被告知他们从不卖给不在场的人。母亲只好找到一个与丈夫身材相近的男人做模特。但当看到那个男人穿着那条背带短裤扭动着身姿时,母亲从心眼里冒水泡一般地涌起一股对父亲的忍无可忍的厌恶。
半小时之内,她就决定离婚。
村上如此写道:
母亲看着看着,觉得自己心中一种以前模模糊糊的情感正逐渐变得明晰、变得稳固起来——母亲这才明白自己是怎样无可遏止地憎恶父亲。
和麦一样,这条异国他乡的背带短裤入侵了母亲的幻想之圈。它不光改变未来,而且几乎在一瞬间扭曲了过去的记忆。曾经的甜蜜时光变得苍白无力,甚至令人作呕。
仅仅是日常的魅影,完全不够概括《夜以继日》或《背带短裤》给我带来的心理冲击。它们的另一重恐怖,来自于“准确”本身。
如果说,麦或者背带短裤是文本世界中的实在物,那么,《夜以继日》和《背带短裤》就是现实世界中的实在物。它们是一个爱情恐怖范本,一个寓言、一个元故事,或者说,一个象征。
像一把锋利的刀刃,这个准确的象征找到事物纹理之间未被发觉的罅隙,不动声色地切割过去。
事物在流血之前已经被肢解了,切割的横截面过于清晰,以至于每一个看到的人都被这种简单的结构击中,因而永远无法忘却。
准确的象征让现实战栗,它的恐怖性在于不可逃脱。和被这个象征所概括的事物一样,我们,读者/观众,也被它钉死在现实的靶子上。
“我就像西西弗斯”、“这故事本质上是一个俄狄浦斯故事” 或者“这世界就是一座小径分岔的花园” —— 与其说准确的象征抽象了复杂的现实,不如说,语言世界被象征瓜分成一块块不可逃脱的围城。
博尔赫斯的短篇小说《皮耶尔·莫纳德,<堂吉柯德>的作者》展示了准确的不可逃脱 ——
二十世纪的皮耶尔·莫纳德尝试重写十七世纪的《堂吉柯德》。他学习了西班牙语,忘记了十七世纪到二十世纪的所有历史,重新叩访塞万提斯的生命经验。最终,他写出了另一本《堂吉柯德》,和塞万提斯那本一个标点都不差。
象征围城的另一种含义是领地,对于一个致力于描述世界的写作者来说,提出一个准确的象征,是占有一小块世界的证明方式,甚至可能是唯一的证明方式。
象征围城的面积来自于误读。它在一次次阐释、阐释的阐释中不断扩张,直到这个针尖上站了不计其数的天使,直到每一个人都认为自己是西西弗斯。
任何语言都可能成为象征,任何象征都可能沦为普通语言,流行词就是一种生命短暂的象征。世界的居无定所,决定了准确性的随波逐流。
对于创作者来说,还有什么比过时更令人沮丧呢?
非常幸运的象征,比如内卷,在多年之后的另外一个本不是它所描述的场景里起死回生了,但绝大多数被埋进了历史的灰尘。
那些存活下来的象征,其的内在逻辑与生命张力早已超出了创作者的控制范围。它们不是历史的抽象,它们是历史本身。
从准确性的角度看,书写象征的方式也正是我们建构主体(Subject)的方式。主体只有在与他者的比对中才能愈发清晰,准确地知晓自己与他人的区别 —— 即使这种准确仍是矛盾的、悖论的、碎片的、变动不居的 —— 个体才获得了主体围城。
获得主体性同时意味着获得孤独。我们准确地了解自己,但无法准确表达自己,或者能准确地表达自己,但收到误解。
前一种是在人群中的孤独,后一种是在亲密关系中的孤独。
没有主体围城的人不孤独。我们在永无日落的中央大街上彼此互认,总能被疏松的共情异化。在KTV 里自认深情地给一首苦情芭乐打节拍、看《我和我的祖国》被小人物完成大使命的宏大叙事所感动,或者,在迪厅借着酒精的眩晕与陌生人肆无忌惮地拥抱,第二天否认一切。
这种崇高的、感伤的幻觉就是刻奇。
幻觉终究不属于我。
没有主体围城的人们是别人的象征围城的寄居者。人们这样说:“我,就是《地下室手记》里面那个人”、“我和她的关系,就和《安妮·霍尔》一样”……
援引这些象征很轻松,这种轻松是一种在博物馆游览伟大作品的轻松 —— 不必花大价钱买下这个象征。或者说,这种轻松是一种抄袭的轻松 —— 无需直面创造这个象征的艰难。
幻觉终究都要破灭。
人们总会发现援引就只是援引,人们占有不了这个象征,我不是地下室人,她与安妮·霍尔相距甚远。
看过《夜以继日》、《背带短裤》和《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的人都会在那场温存的大梦中感受到危机四伏 —— 你可曾在爱情城堡的窗边眺望,看到城堡光之所至,黑处是何物?
麦出现之前,朝子没有欲望、没有希望、没有爱也没有妒,她的目光是一片令人恼丧的沙漠。
但她仍有疑虑。为了逃避真实,她选择屈从于一场爱的幻觉。朝子逃避准确,喜欢模糊,在一个象征到下一个象征之间游牧,她是无家可归的无根之人,她冷漠的清纯就来源于局外人式的漫无目的。
“我们是否可能过一种真正亲密的生活?”滨口龙介在《激情》的映后活动中向观众抛出了这个问题。
真正的亲密意味着主体围城的敞开,意味着诚恳的邀请,邀请对方探索你的旺盛你的茂密你的欲望、你的猥琐你的不齿你的欲望。
这同时意味着危险,我们不确定敝帚自珍的事物是否会被弃若敝屣,也不知道不堪的欲望是否会赦免。
但我们的珍惜仍有可能被他们珍惜,我们的不堪仍有可能被他们赦免,那就是两座主体围城之间那片名为爱的广场。
爱不是对幻觉的建构,不是一场对伟大象征的抄袭。爱意味着一种原创的能力,用真正的共情砍掉阻挡两座城堡的黑色森林,铺设通畅的道路。
这介质是语言,是准确的表达与准确的理解。我们终会回到维特根斯坦的观点:凡是能说的就必须说清楚,凡是不能说的就保持沉默吧!
1. 大阪可真小,最后30分钟小姐姐一套衣服去了多个场景。
2. 小姐姐一直是个平面形象,就是一个人偶,没有什么人格情绪变化,见到时隔多年的好友表情毫无变化
3. 前一秒说不原谅,挣扎奔跑恶语相向下一秒就心平气和对话了,毫无转折,剧情和小姐姐一样任性
4. 小姐姐前一秒特别坚定的表示不会受麦影响,下一秒一句话就跟人家跑了,还说不会再回去找亮平了,然后在下一个场景就决定不跟麦走了要回去找亮平,果然好看小姐姐(真的就只是好看)的世界就是任性,也没看出来这个要回去找亮平的转折点在哪
5. 结尾才知道卖海货是支援灾区东北去了,这里是为了表达亮平对小姐姐好?看不出小姐姐是会这样子做的人。
6. 就这完全不立体的小姐姐还有俩男的追,然后人想跟谁一起就和谁一起,哎,要说男人只看脸真是替某些男人委屈
7. 我觉得这都不是狗血,就是狗血的剧情也不是随心所欲来的呀。
8. 这是目前我最受友邻评分震惊的一次了,要不是看到董老师的两星我要怀疑我看的不是同一部电影了,到结尾时候也没有反转让我觉得那么好,我都开始怀疑是不是翻译的不好,鉴于我是能听懂一些对话的感觉翻译也没问题,可能是我对爱情一无所知。
重看。这是一部两个一模一样的男人和一个女人之间的三角恋,但英文标题却是Asako I & II。朝子在两个男人之间反复变化,一个像幽灵般来去无踪影飘忽不定,其登场总是伴随诡异音乐和黑泽清恐怖片式的光线处理。另一个却是真实到可触摸的肉身。诚然,朝子行为是没有逻辑的,但凭靠直觉判断却符合这个人物的逻辑——毕竟开场就已经定下基调。在处理人物情感的冲突上像是卡索维茨和增村保造,但冷峻沉着却时而暴力切换的镜头,则又接近布列松。结尾侯麦《绿光》式的经典台词(回想下玛丽•瑞莱看着雕像时的台词),已经超过致敬的范围。当然,这并不意味着本片是影迷式的拼凑,而是在这么看似希区柯克题材的电影里,暗藏如此丰富和矛盾的要素,且竟然如此美好的调和在一起。这只怕是近年来看过的最特别的日本电影之一。
“别的人都是用柔情蜜意,我却想用恐怖来驾驭 你的生命和你的青春。”(波德莱尔)用近乎鬼魅的形式拍了一出狗血剧情,一个潜伏的幽灵,一个无法告别的漫长等待,一个无法挣脱的受伤情感怪圈。自初识起的镜像反射,虚实双生设定,结实的肉身拥抱无法匹敌幻觉的召唤,爱情中一切无理一切有理,必得以终极虐/自虐结束臆想中的期盼,多么超现实,又多么现实。大量日常场景隐含惊惧因素,视点的驻扎和切换让人毛骨悚然,直如黑泽清附身。
重看了一遍。必须承认第一遍是误判。确实是很特别的一部电影,迷惑性很强,不能以现实主义标准衡量。魔幻气氛设置得非常有讲究。如梦一般一见钟情的麦是朝子挥之不去的鬼魂幽灵,影片真正要讲的是对纯粹性、理想化的梦幻性极致追求导致庸碌的日常生活受到毁灭性打击。纯净相的朝子并非狠毒渣女,只是执着于纯粹。这是很明显的日式精神隐喻了,日本神话的原罪是污秽,也吻合影片的魔性寓言气质(在这个意义上,滨口龙介确实借鉴了黑泽清)。现实是脆弱的,一场地震便使朝子妥协,拥抱了麦的“分身”、“肉身”亮平。结尾朝子悟道,肮脏的流动的河水也是美的,这才是梦醒时分。
睡着了的是我,醒来了的也是我;喜欢这个他的是我,喜欢那个他的也是我;能轻易告别过去的是我,会不停纠结过去的也是我。怎么活并不重要,能说服自己才最重要。
火花一瞬不可能磨灭,原始的直觉冲动也最强烈最刻骨。灾难是吊桥,再冷静分辨也敌不过寒时暖意。是有多幸运可以找到替身,心动也成为一种归顺。然而爱情和背叛可兼容,甚至为生活本身加料,只要你长得好看。(眼睁睁看着分数从5升到7,全场哄笑的是你们,打高分也是你们,果然回了豆瓣都是口嫌体正的恋爱脑 丨 200125 她所着迷的,是浮在天上的海。然而当她驻足于真正的海边,她又无法放弃这份眼见为实。她所谓的做正确的事,无非是自私任性的另一种修辞。鬼迷心窍。丨 爱本身就是流转的,超脱于逻辑道德和规程的存在,爱只关乎我想要。丨220810回到车祸现场。朝子的局外观察者的身份。
不是愛情故事;或著說,不是愛情關係性之故事,而是情場(性)吸引力之寓言。自私的人在情場會自然有種惡質的魅力,自私的麥能吸引女主,自私的女主能吸引亮平;所以人永遠不會被追求,只會被吸引,這種不公平的愛/激情權力便是戀曲的無解死穴。至於小說版開頭的無名大叔(同樣在找尋樣貌相似的女子)和結尾的亮平新女友(同樣被亮平自私的拋棄),更是構成了貪食蛇似的迴圈。
狗血言情剧都能拍成这样难怪能入选戛纳主竞赛。中途一度想给五星满分。
我所拥有的、缺失的,想象中的、存在过的,都在缓慢的流动中零星闪耀。所以孤岛化又如何呢?如有机会,希望还可以在电影院彻夜看一遍《欢乐时光》。
关于回忆的电影,而“回忆”是关于当下对过去施加的压力。东京都市部分描绘的是关于两个职业人的相遇相爱,具有社会性的朝子和亮平更像是活在“当下”的某个阶段。而只剩下女主和麦时,两人都像游荡的鬼魂,在野草丛、防波堤、展览厅里飘荡,像极了浅睡时所进入的梦境,近似真实。还有最有力的证据就是,电影两次以第一视角展示用手机拍摄的亮平,之后跳转到第三视角对准媒介,这一黑镜与多处存在的镜像映照出朝子心里的“鬼魂”。麦-亮平在此变成了层累的、历史的身体存在,投射的都是朝子的回忆,朝子爱的人既不是麦也不是亮平,而是那个存在。最后一幕中,河流作为线性的消逝闯入“回忆”,却被定格画面吞噬。即使时间如此不曾断绝,我们依然不能抓住每一个当下,回忆会从时间的伤口中不断逃逸回旋。非常完美的电影,好绝了。
看不懂大家在吹什么
从很特别的角度对什么是爱情进行了精准冷静如手术刀一般的剖析。那些有关爱情的被痴男怨女代代相诵的积极情感,居然借用绿茶婊的故事表达,这是何等自信、技巧何等高超的编导!基斯洛夫斯基和黑泽清最高水准的综合。精准的表现主义镜头和诡异而正常、正面而反面的故事非常搭配。
河水上涨,你是第一个遭殃的房子。地震来袭,我是第一盏摔碎的吊灯。爱一个人,出了车祸还能接吻,盖上被单就能相拥,坐新干线和他吃一碗面,伸出手就敢陪他浪迹天涯。爱也只需要下了高速时,被叮嘱继续安心睡去。跟同类相爱,与异类厮守,跟感激结婚,与最爱错过。知道灾难来临,仍满手泡沫抱你如初。
想要说的东西大概也能理解,不过片子还是太别扭了一点,而且,这个日片还是太法国了,算不上太喜欢。
【181127 重看,发现一个结构上的转向。两场观展与意外(摩托车/地震)Ryohei都是作为本体Baku的投射,影像上更直观地表现为Asako看R是只看玻璃反射的镜像的。而当A与B离开,再次说出“离开高速公路”,从此刻开始,A与R的繁复生活记忆成为主体,B退位成参照,以此完成结构上倾向的逆转。】//从长片过度到短片,滨口龙介像是做了一次背叛,由此前的逻辑抉择转向为了情绪抉择。不再靠构建固定全景里繁复的生活细节明示人物的下一步行动,反倒只能用运镜和构图的些微变化窥见一点角色的动摇。从前作的预知变为告知,剥夺了观看的参与感,的确会激怒很大一部分人。但就它本身而言是统一的,从头至尾都是立于当下的即刻决定(美术馆/地震),于是当整个后半段也呈现为某种反复无常,反倒才更加诚实。
其实日文原名和国际版片名以及牛肠茂雄写真都已经暗示了电影真正双重性是女主的情感而不是男主,换言之,两个长相一模一样男友,这样一个近乎科幻片的荒谬设定,是在考问女主情感两种面向。然而唐田的表演挫败大量观众共情,让女主情感在现实/潜在之间切换变得晦涩幽暗。不过,仍然可能是2018年最好的电影之一。
真正代表年轻一代的影像,是对“电影的核心是戏剧”的最有力回应。导演刻画的爱情不再是勇往直前的、多愁善感的、蜚短流长的、刻骨铭心的,而是一种彻底以空洞主导的虚无主义。以冷冰冰的姿态活在当下,不纠结过去,亦不期盼未来,爱、或者不爱,都成为无足轻重之事。前一百年,电影给予人们的是正向的激励,而后一百年,或许恰恰相反。
年度最佳!极度当代!滨口龙介重新定义了“凝视”的动作,正打是Asako的鬼眼(请留意Asako夸张的下眼线,与其他女人都不同),以眼线描出“视界”。反打是看得见的,看不见的各种事物。漂亮地楔入电视,手机,广告屏,车窗等各种介面。最后以一个强力的凝视试图固结河流,神乎其技。
第一次有一部电影可以如此清晰地告诉我:纯爱的底色是冷漠,越是自私越是无视他人就越纯,因此纯爱片应当是一种极其日常的恐怖片。天真的恋人在无声中碾碎你的意志,然后鬼魅一般地重新追上你,在面目全非的景致里你知道自己会再一次屈服于对方的诅咒。朝子是一个被提纯的鬼影。一个邻家版本的富江。
看罷電影,太接近生命經歷以至無法好好開口言說,朝子的執念如初生小雞認定第一眼所見如同母親,我們一生都追隨著相同幻影,還是我們以為如此。這確實不是愛情故事,後311氛圍,東京的淪陷成全了他們,真正的挑戰是日常,隱藏在每個人生命裡頭的暗流,平靜生活下,從來如此不堪一擊。因為麥的離去,她走到東京,她又因為亮平回到大阪,反反覆覆,她的歸屬不應是他人,過去回潮,生活表面的恩喜瓦解後要如何走下去,我更喜愛電影中的朝子,某方面來說是她戲中前後矛盾的選擇,空靈人生背後自我意識慢慢甦醒,她不再追逐,朝子已經活過兩次,亮平會給她第三次的可能嗎?最後想投回他的懷抱,是生活曾經的甜美戰勝了激情的虛榮,我一直想他們最後看著的不是河流,河流也沒有美或醜,它只不過一直在流動,也不是奇蹟般的綠光,而是銀幕下即將離場的我們。
2019的戛纳电影节开幕了,大批中国的年轻影评人、购片公司、剧组扎堆前往,热闹非凡;对比1987年我拖着《湘女萧萧》的拷贝,只身赴展的冷清情景,真是天壤之别啊!在家里补看这部去年戛纳主竞赛单元的日本片,也算是一种间接参与。把一个狗血的爱情剧拍出了哲理及个性,显示了这位年轻导演的才华和潜力。据说去年在戛纳,此片是一分与五分并存的两级评价,我折衷,以为可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