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傲江湖2：东方不败

2.东方不败

作为《笑傲江湖系列》第二部的《东方不败》应该是这些录象带中看得次数最多的一部，其中次数很多来自于同学来家里玩时一遍遍的重播。这部经常被划归为徐克作品的影片其实是程小东导演，徐克监制。比起前作《笑傲江湖》里空有余音缭绕的《沧海一声笑》，文戏一般的李连杰依然比笑意虚假、老相横陈的许冠杰更符合当时心中的侠客形象，更不必说《东方不败》里还有林青霞出演亦正亦邪的东方不败。我不会掩饰对于《东方不败》的偏爱，又或者只是因为《笑傲江湖》的录象带被人借走不曾归导致印象不深，再至于后面的《风云再起》实在印象全无。

很同情也理解先看过《笑傲江湖》小说或者电视剧的人因为《东方不败》产生的恼火——简直是黑白颠倒、是非不分。不男不女的东方不败竟然堂而皇之地和令狐冲谈情说爱，想来也只有徐克才有这般天马行空的构思。事实上，那时只是隐约知道着葵花宝典怎么回事，对于东方不败则一无所知。再者年少，也不可能明白令狐冲和东方不败之间超脱于男女爱情外的命运多舛。

没有读过原著在先，自然不存在人物颠覆的说法。与酒相伴，御剑如风的令狐冲飞檐走壁、武功高强，开口动辄江山与天下人的东方不败谈吐笑说间更是何等气量非凡。直到看吕颂贤版电视剧《笑傲江湖》之前（至今没看过周润发版），令狐冲和东方不败的形象一直是电影里的影子。

记忆里的《东方不败》有着无数刀光剑影，模糊的打打杀杀。赏心悦目的打斗委实畅爽，剑气游窜的场面固然潇洒。多年后才惊讶着不少场面看来实在过于暴力凶残：砍头断肢、鲜血四溅的镜头屡见不鲜，当初怎么就能习以为常了……大概那会在乎着好人打死坏人的结果而不是坏人如何死去的过程；兴许好奇的还是小小绣花针穿来引去的杀人；最有可能的是反复观看冲淡了这些血腥。

直白说，影片《东方不败》里的感情不能归入正统武侠电影里的儿女情长，它借用金庸原著人物重塑了属于电影领域里的令狐冲和东方不败。打斗场面以写意为主，虽为武侠实则讲情，而林青霞在之后的影片人物更是逃不出《东方不败》的影子。

印象深刻的是诗诗和令狐冲缠绵一夜之后面对东方不败自杀了断，她的自杀很难在好人与坏人界定中得到解答。于是困惑保留多年直到最终忘记，年少不曾明白的情长意短在无意中开始发作。只是诗诗的死却多少关系着令狐冲的多情，又如之后东方不败指责于他的负心。


3.红装

天下风云出我辈，一入江湖岁月催。皇图霸业谈笑中，不胜人生一场醉。浪人营外的高岗上，火光依稀。令狐冲和东方不败遥望明月。美人吹萧，对酒当歌，人生几何。令狐冲吟念此诗，尽说江湖于无形，恐怕也是在这一刻，东方不败对眼前嗜酒如命的侠客心怀荡漾，情愫暗生。寂寞高手终于是逃不脱情字所惑，只是本属无心而起，不为世俗所容的爱恋注定成空。天下人与负心，东方不败在令狐冲身上得到了解答。

提剑跨骑挥鬼雨，白骨如山鸟惊飞。尘事如潮人如水，只叹江湖几人回。出世与入世，人心与江湖。有人就有恩怨，有恩怨就有江湖。人就是江湖，踏入江湖，是进是退则不由已定。湖中邂逅东方不败开始，令狐冲不曾真正离开过江湖。他和师弟们终究是没去成牛背山，也从来没能走出过江湖。或者你说那是因为任盈盈他不得已卷入，可事实真是那样么？名利无意，去留随风只是一句空话。感情都难以轻言放弃，更何况江湖。

割舍不下的依然是影片结尾，香销玉殒，情何以堪。黑木崖上，剑气游窜，绣花针交织。令狐冲依然刺出了那一剑，东方不败用近似于夸张的悲剧方式质问着令狐冲的负心，鲜血如注喷涌而出。残瓦断墙间，缓缓坠入崖底，这大约也是记忆里残忍但又异常凄美的一幕。

直到去年再一次看0dayz出的《笑傲江湖合集》，再一次看到红装一身的林青霞眼神忧伤，带着嘲笑又或者是自怜般看着令狐冲，独自坠崖而去。“我不告诉你，我让你永远记得我，要你后悔一辈子。”深夜里《曲谐》响起那一刻感慨万千，关掉电影才发现眼角悄然湿润，满目是那血一般的红装。

说不出是孩时经典重逢再见的喜悦又或者是为这般画面所感染，可能记忆深处还有一个红装一身的女子不无悲伤地在生命尽头孤独飘去。

重看这部电影我关注得更多的倒是其中的四个美女。林青霞，关之琳，李嘉欣，袁洁莹。前三者如今都是殿堂级的美女，恐怖再也难得相聚一台戏。不过我个人更喜欢的是袁洁莹扮演的蓝凤凰，可惜导演不懂怜香惜玉，她最后死状很惨，冲这一点就不能给这部电影五颗星。
非常喜欢这首诗，再录一遍：
天下英雄出我辈，一入江湖岁月催。
雄图霸业谈笑间，不胜人生一场醉。
提剑跨骑挥鬼雨，白骨如山鸟惊飞。
尘世如潮人如水，只叹江湖几人回。

 





徐克是香港电影的传奇。传奇都有传奇的天分。这个电影导演的天分常常表现在时不时就拍一下政治的肩膀，在无比杰出的娱乐之外。东方不败是"变态"的。因为他自残。但是你别笑。谁也好不到哪里去。《东方不败》里政治意象到处都是，偏偏又充满了江湖娱乐气息。也算是点出了政治的本质。政治不过是许多场有规则的游戏。金庸的原著精神，本来就是把《笑傲江湖》搞成为一本政治小说。能够将金庸的原著去其繁复，取其神髓的，事实上就他一人而已。不仅拍出了小说中的豪情，还真正敢点出其中的政治神韵。但金庸自己不承认这电影，就承认和徐克是朋友。其中玄意，是另外一本帐。所以，小说－电影，算是功德圆满，联袂打造了一个莫大的寓言。


不用指望一部电影说得天花乱坠和奥妙无穷。但是这部一个主题的充满妖气的电影和小说，所使用的隐寓，勘称最贴切的。三重境界，浮世全现。


第一重：缘起


"文成武德，泽被苍生""千秋万代，一统江湖"。令狐冲带着一众师弟师妹，退出江湖，故事都是发生在这个过程中。本来他向往的不过就是酒肉快活，快意恩仇的江湖而已。后来却遇到无数神秘的事情。一直到被江湖上的两大门派的首领讲道传授心法，才算是脑袋开了窍。开始想了正义什么的，天下太平的什么的。偏偏他是个运气虽然好，却根本担当不了理想的人。他的理想之轻，使他天然抗拒沉重的理想。后天的东西都是武当和少林的两个掌门点化的。他是他野心庞大心计深沉的师父的一颗棋子。后来得以化解浩劫，逍遥快活去了。


令狐冲的存在，是多数人的象征。从来人就是如此。多少人一如电影《黑客帝国》里的主角，大梦一觉二三十年，甚至一辈子到头了才大梦觉。犹记当年的风华少年，单纯的可怕。这单纯全然是庞大的外在世界所控制的。有一天忽然发现，这世界根本不是自己所认识到的世界。以前所树立的标准和格式全错了。感觉自己如同病毒，原来你天然就是错的，错的，错的。既然是错的，不改造，你就要被修正或者消灭，病毒的命运是这样安排的。令狐冲的出逃，用老概念说，是自发的，而不是自觉的。


但是说到后来，反而能够开解了。没有当年的压抑，何来今天的出逃。没有今天的出逃，又怎么会有明天的幸福与自由？黑客帝国三部曲的那点哲学意义，在方家面前或许不屑一顾，只是，那偏偏就是最基本的基础。一切启蒙与反抗，一切觉醒的命运，都从此中来。幼稚不可怕，可怕的是"后怕"。谁知道自己当年为什么这样幸运，能够从迷梦当中醒悟过来？那些没有醒悟来的人呢？因为这样一个事实，多少人付出一生的代价，孤独、被放逐、被幽闭......但是，即使如此，逃出去的快乐，是世界上最不可估计的快乐。从对苦难的承担当中，是可以发觉出升华的价值和自我的肯定的。我们不歌颂苦难，但可以歌颂对苦难的承担，但应该强调减少苦难和以消灭苦难为目的为己任。


前两年有本著名的网络小说《悟空传》，里面一句话，是给所有停留在令狐冲阶段者的诱惑。是的，没有人有资格有那个道德高度，可以去鼓励别人牺牲。但是，理想的号召，我们又怎么能够抗拒？我愿意在这里一再引用小说《悟空传》那激动人心的理想主义宣言："知道吗？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现在正在被他们所注视着。有时他们会借我们说出他们想说的话，你若知道了这一点，你也就可借助他们为你创造的灵魂与他们说话，这世上万物都是可以随意被变幻的，你要想不被变幻掉，就要先知道自己是什么。"


故事里有金蝉子，大道高深。话就是他所说的。为求心中的不解化解，与自己的师父，无上的大法所在，如来赌博。用他千年修行，赌个胜负！金蝉子正色对隐士类型的家伙、对如来的无数弟子说道："人只为自已解脱，却不能算得成果。这一路上，我看到众生心中蒙憧一片，丢不下个爱恨痴缠，苦也由之，乐也从之，却总是一个欲字。我佛劝人清心忘欲，可生由空而生，又教之向空而去，不过是教来者向来处去。苍生之于世间，如落叶纷纷向大地，生生不息，本不用导，也许还有别的真义。我想到了很多东西，师尊的法却不能解我心中疑惑，我这次回灵山，不只是颂经，还想请师尊解解心中之惑。"别人的法，到底是遮盖不了自己的眼睛。


"如来是什么？""是如实道来。""鸿蒙初辟原无姓，打破顽冥须悟空。"金蝉子仰天笑道："我为如来，又有何惧？"这世界上，那些虚妄的以为可以解救世界的人和他的道理，是如此的害怕，害怕"如来"。那坐于高台上享受万年烟火的如来，原本不是真正的如来，如实道来，才是如来。所以，佛说法天花乱坠，迦叶不语言拈花微笑。那金蝉子却跳起脚来，批判迦叶道，"你即明白了他的意思，你即为你悟而笑，却忘了那天下万千笑不出之人！"说到底，你选择什么就是你担当的什么。我才能够理解，在夜路上，那些能够拆下自己的肋骨做火把，照亮前行路的人的心境。那份"安忍不动如大地.静虑深密如尽藏"（《地藏十轮经》），不是轻易能够得到的。是的，肋骨火把是自己拆下的，路是自己选择的，希望是自己给的，不得回头就只有向前行。


但是，万万没有料想到的是，这个世界上，居然就是有第三条路。迦叶不语、令狐冲们就是第三路者。令狐冲好歹是无知的得过且过的，迦叶却是难以宽容的。迦叶等等为自己的领悟聪慧而笑，忘了天下万千笑不出之人。犹如黑客里无法更改的命运。电脑程序安排了控制，安排了反控制，安排了反控制的反控制。社会的那哲学有否定，有了否定之否定，却有很多人忘记了那"否定之否定"的否定。屈服的人有，叛徒有，中间派有，英雄也有。虽然内中风云诡谲，一切，仍然是一盘格式内的棋局。令狐冲在彻底明白他师父的角色后，是害怕的昏了过去。这昏，用心理角度来，也就是自我的防卫，他没办法承受这样的发现，一直到最后，他对真相选择的都是尽量不去触摸。


第二重：缘灭


"有人就有恩怨，有恩怨就有江湖。人就是江湖，你怎么退出。"


退出江湖是梦幻，不谈政治，于文人学者不过也是梦幻。但谈得尴尬和恐慌。小心"有头睡觉，没头起床"，这对于前苏联的无数于思想有牵涉的人，算是如山铁证。对于其他的兔死狐悲的感叹，是一回事情。知识分子都是东方不败的宠妾，如鱼喝水，冷暖自己知道。"大家都是浮世尘缘，何必多问。"身为妾，本来以为自己跟随的是英雄（她的教主确实本可以成为苗人的盖世英雄），谁知道，却是幽幽阴柔的东方不败。全心忠心献上《东方山河图》，换来的不过是和天下人一样负心的骂名，最后献出卑微的身体实现主子的心愿，直到自尽以酬谢东方不败的宠爱。


东方不败的全部可怕之处是他夺得权力之后，又对权力失去兴趣。她或者他想把权力托付给小人就托付给小人。你把天下当宝贝，他却把宠男当宝贝。小说里，君王的天下在手，任意把玩，无非如此。东方不败的忠心部下童百熊，以为只要找到东方不败，当面请示，便可以得到公道，只要他一知道实情，便一定不会容许教务恶化下去，但千辛万苦见到东方不败面之后，童百熊才发觉，原来是没有分别的。有些事东方不败根本知道，但知道不知道都是一样，东方不败也会让杨莲亭照做。


到电影里异曲同工。绸缪多年的霸业，可以一朝放弃为了自己多爱。天下交给一个人，永远不可能是好事。武功就是权力，修炼武功就是不断膨胀的权力，任我行是为了取人狗命，东方不败是为了男人。一路的货色。


小说里是权力之外寻求超脱，但电影里多了一层真正的现实。枭雄大恶，一样有真情实感，一样还能够打动人心，使你在厌恶之外心有姑息，受害了的人自然是刻骨铭心，没有受到其害的却望之文成武德，雄才大略。单纯人头落倒也落得痛快，但哪有那么容易？你恋着他这边的话语温存，他那边却是手起刀落不留情面。你如果真是无知的妾，也罢了，但如果不幸为读书识字断文的人，甚至还想着报效，那就不得不分裂。甚至那君王自己，在笼络人心时，感情辐射大一点，流露一点真情实感，也会使他觉得自己更加礼贤下士，感觉良好，觉得自己是千古贤明的君主了。也使礼贤的对象"下士们"感激涕零，得以附加在龙的尾巴上，飞黄腾达于历史，也就成为各人自己心里心照不宣的小九九。


但是，更进一步呢？


明清的大儒们，个人的清誉和子孙的投奔，满清皇帝无比洞悉。一手拉拢一手警惕，但大儒们何尝不知道自己的那点价值所在？他们的立场和历史记忆恰恰是他们与众不同的东西。他们的痛苦都成为博取利益的砝码，一旦轻易投诚也就了无意思，一朝的忠臣，是下一朝的忠臣的楷模。


你自己虽然备受恩宠，但忘却天下人的水深火热，又算什么？束发受教的经典，不管是孔孟还是马恩，和朝不老实听话夕就难保的处境，就成为两重人格永远的拳击争霸赛。即使你当年英雄豪气生死不过谈笑之间的事情，但是，最怕的是这般手段。要么君子，要么小人，要么半君子半小人。自己选择一条路，接受一条路的命运。人性到此，才是算计到头。也才是"道心唯微，人心唯危"的真正可怕之处。学问中人读了《笑傲》之后的背心发寒，也就值得同情和理解了。其实这江湖换为政治，不也就是真正的谜底。有人的地方就有政治，有政治就有权谋。人就是政治，你怎么逃避？


是一味假装清纯，还是斗争？权力与权力，自由与不自由，原来就是拉锯战，"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在这个时候，道德的内审，恐怕是唯一的支持力量。比较起压迫的力量，作为弱势的"下"所能够做的，也就是用自己的力量，救一分是一分。


湖南的书屋在2003年的10月，一篇《"窑洞对"之后，黄炎培晚年三题》简直是最佳佐证。"黄是江南地主阶级的总代表，至少是总代言人。"所以呢，"政治的斗争需要政治对手，政治朋友一个含义就是强有力的有大本钱的对手。"民主人士黄先生可以在其中起到特别的作用，比如转达话给当时的被黄代表的阶级。黄也因此得到对应的重视。运用之妙，叹为观止，那"传统文化"的"文化传统"（李慎之先生的说法）的一脉相传，更加是不叹为观止也不行。但我们不得又不承认，如果黄是自觉去用自己的这份"资格"造福于民，也算配得起他的窑洞对。可惜的是那核心思想的无比磁场，将他如同一粒铁砂吸引过去，再不得有光彩。


第三重：缘生


"天下英雄出我辈,一入江湖岁月催。宏图霸业谈笑中，不胜人生一场醉。"也因此，《笑傲江湖》与电影版本的侧面解读，算是武侠的终结与顶峰。虽然两者都有一个差强人意的结局。但是毕竟都是虚构的。虽然说了大半天的真话，最后还是不免光明一把尾巴。到此，兼济天下幻灭。醒梦换成醉梦，《鹿鼎记》里，就纯粹是举重若轻的戏说了。醉是第四条道路。谁都欺骗不了的时候就想忘记。金庸说："另有一种人对改革不存希望，也不想和当权派同流合污，他们的抉择是退出斗争旋涡，独善其身。"以前读过一句有点意思的话，"风花雪月的好处就是不会成为统治阶级的工具，因为她太美好，政治无法利用她。"退出江湖，谋取一醉，也不过是想借助风花雪月忘记。曾经半途而废的理想主义者，灵魂会回来折磨折磨。曾经一马当先不回头的，离开了世界悼念仍然如潮水。浑浑噩噩原来不是真的，是假装的。


消极抵抗本是错误说法，不管什么策略，抵抗就是抵抗。难得糊涂，也是一分抵抗。"各尽人事，各安天命"。说的真好。


其实，并非是故意抠字眼去抓微言大义，实在是那些大义无孔不入，早就潜伏在任何你能够看到的地方。能够一醉，仍然是文人梦。这个1992年的电影，横亘在那里。人世间的江湖，虽千万人谁往矣？


你承认不承认？


就因为这，我才真正相信，一切有尽头，也会有开始。等到风景都看透，细水常流，还是我，读到这文章的你，去看的。你所做的，就是价值所在。
　文 / 沈嘉柯

Solo lau/文

        真性情的人绝不多，但徐克肯定算一个。这位香港电影新浪潮的主将在上世纪90年代，一手将华语武侠片推向了巅峰。当令狐冲的率真潇洒和黄飞鸿的正气仁义惊艳了所有观众的时候，大家亲切地称他为“鬼才”、“怪侠”。但若骨子里没有真正的浪漫，徐克又如何为我们勾勒出一个个天马行空、侠气纵横的奇诡江湖世界。《庄子·天下篇》有云：诗以道志。诗往往最能看出作者的胸臆，今次就通过徐克电影中的诗情来一睹他的浪漫情怀。
        
        天下风云出我辈，一如江湖岁月催。
        皇图霸业谈笑中，不胜人生一场醉。
                                      ——《笑傲江湖之东方不败》
        
        提到电影《笑傲江湖》系列，武侠电影迷们的回忆太多了，像令狐冲剑舞萤火的轻灵飘逸，东方不败把酒当空的惊艳脱俗都是令人无法忘怀的经典场面。当然还有那首《沧海一声笑》，多年前的一个夜，三个轻狂不羁的当世才子，是如何一起醉酒高歌、挥洒豪气，我们不得而知，但那夜之后影坛又出现了一部经典，乐坛也诞生了一曲绝唱。
        
        这首诗同样也是影迷们时常吟咏的。“天下风云出我辈”，哪个青春年少的儿郎没有过这种傲世的雄心，“一如江湖岁月催”，但总会被现实渐渐磨平棱角，最终沉沦于世俗。“皇图霸业谈笑中”，古来今去英雄辈出，但纵然是王侯将相，最终也是“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不胜人生一场醉”，真不若大醉一场来得痛快。整首诗的意境非常接近杨慎的《临江仙》，也符合金庸原著的主旨，豪气纵横间又显露着阅尽世事的通达智慧。这首诗从率真无羁的令狐冲口中吟出来凭添了一股笑傲人生的快意感觉。不知道东方不败听了之后会有何想法，但从他若有所思笑容中不难看出此刻的一代枭雄肯定不像平时那样执着。最后黑木崖决战，东方不败见到令狐冲之后还吟了一遍此诗，大有感叹世事无常之意。
        
        提剑跨骑挥鬼雨，白骨成堆鸟惊飞。
        尘世如潮人如水，可叹江湖几人回。
                                       ——《笑傲江湖之东方不败》
        
        如果说上一首诗是抒发隐逸情怀，那这首则是诉说江湖中人的悲哀宿命。提剑跨骑挥鬼雨，白骨成堆鸟惊飞。为了名利，太多人付出了惨痛代价，有的甚至失去了生命。但纵然是一将功成万骨枯，当坐上理想位置时回首辛酸一生，是否也会感觉有些不值呢。但尘世如潮人如水，没有几个人能抗拒世俗的大潮，很多时候面对世事往往没有选择。就像古龙说的“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有人的地方就有恩怨，有恩怨就有江湖，人生在世就是身在江湖，这就是宿命，能怎么退？或许能做的也只有“一壶浊酒喜相逢”，“不胜人生一场醉”。
        
        天地有情尽白发，人间无意了沧桑。
                                      ——《笑傲江湖之风云再起》
        
        人间是非无休无止，等看透这些毫无意义的纷争时往往已是满头白发。但就算躲到天涯海角也难以逃出俗世的魔掌，于是东方不败风云再起，可惜的是纵然这一代枭雄武功盖世，能说出“你有科学，我有神功”的狂言，也抗拒不了宿命的力量。风云变色的喧嚣过后，依然是云淡风轻，想主宰命运的人，往往被命运玩弄于鼓掌间，最终成为云烟。
        
        十里平湖霜满天，寸寸青丝愁华年。
        对月形单望相互，只羡鸳鸯不羡仙。
                                      ——徐克版《倩女幽魂》

        十里平湖绿满天，玉簪暗暗惜华年。
        若得雨盖能相护，只羡鸳鸯不羡仙。
                                  ——李翰祥版《倩女幽魂》
        张国荣在1987年版《倩女幽魂》中写下的这首七绝，改编自李翰祥版《倩女幽魂》中的一首诗，作者据说是本片编剧阮继志或监制徐克，但看起来应该是徐克的手笔。李翰祥是独爱闺中风月，徐克则是迷恋浪漫江湖，前后两版一对照，区别明显。
        
        李诗开篇为“绿满天”，一股浓浓的春情，而徐版的“霜满天”则渲染出一股天地苍凉之意。第二句李诗为“玉簪暗暗惜华年”，典型的女儿家心事，而徐诗的“寸寸青丝愁华年”则是有点年华流逝却尚不得志的意味。最大的区别在第三句，李诗的“若得雨盖能相护”是女儿家渴望得到能够保护自己的伴侣，分明是青春时年动情的表现。徐诗的“对月形单望相互”，则是希望人生得一知己，能够互诉衷肠的意思，这也恰是宁采臣乱世少年，落魄书生的心境。一首是风月春愁，一首是寂寞思贤，高下立判。
        
        
        柳随风去花漂泊，华佗难医天下波。
        一曲难尽半生缘，浮生如意有几多。
                                      ——《少年黄飞鸿之铁马骝》
        
        虽然《少年黄飞鸿之铁马骝》是《黄飞鸿》系列电影的一部外传性质作品，徐克也只担任编剧和制作人工作，但丝毫不影响本片传达出的厚重家国情怀。电影里的广州城只不过是清末中国的一个缩影，内忧外患、民不聊生，纵使铁猴子、黄麒英这样的良医也无能为力，毕竟在这种世道下能保住自己就不错了。面对惨淡世道，徐克也只能表示无力。相信鲁迅先生看到这句“华佗难医天下波”之后会更有触动，知道学医没有办法从根本上解救万民，于是弃医从文。看透现实不难，难的是看透现实后还能从家国出发，具有知其不可而为之的莫大勇气，这也是先生的伟大之处。
        
        仙鹤已随云影杳，神针犹带月光寒。
                                  ——《新仙鹤神针》
        
        《新仙鹤神针》里的这两句诗，古雅浪漫有余，但灵动不足，意境上远不如“天地有情尽白发，人间无意了沧桑”。没什么洞悉世事的透彻智慧，表达的也只是一种怅然之意。想念而不得见，余下依然光泽的神针，也只有睹物思人的悲凉感。

       想起来找出这部经典，是因为偶然见到一张林青霞饰演东方不败的剧照——人在水中央，仰头纵兴饮酒。
    我极爱《笑傲江湖》，最爱的是金庸先生的原著，因而对这部有着自己解读的经典之作一直保留着自己的意见。但是看完之后，我一点也没有因它修改了原著而有任何不适感。
    影片中令狐冲一开始就定下了要归隐的基调，他和小师妹要去野店与师弟们汇合，然后一起退出江湖去牛背山。
    这个思想的表达在任我行与东方不败一战的前夜表达得淋漓尽致。华山派众人整夜唱着“笑傲江湖”：“沧海一声笑，滔滔两岸潮，浮沉随浪记今朝……”，他们曾经视若生命的剑被用来削蒜头、烤鸡，一派其乐融融之景，仿佛他们明天就能抛开这一场江湖的血雨腥风，归于田园，自由自在。
    但影片借任我行的口点出一个残酷的事实，“有人就有恩怨，有恩怨就有江湖。人就是江湖，你怎么退出？” 所以令狐冲一出场就遇见了东方不败，东方不败第一次遇见令狐冲就劈了他的马，洒了他的酒。这隐隐提醒着我们，令狐冲想要安安稳稳地归隐，没有那么容易。
     这部影片最精彩的地方莫过于它安排了东方不败与令狐冲的一段情。这两个原本是男人的角色，原本是对头的角色，奇特地因为葵花宝典变成了一段带着点唯美的邂逅。
    “欲练宝典，必先自宫”，这是葵花宝典讽刺世人的一点。它是绝世武功，但是想要练就它，你要先舍弃掉作为一个男人某种意义上最宝贵的尊严。可是，也因为这个奇怪的练功要求，让影片赋予了东方不败一副女儿的心肠，他对令狐冲有了情。
    先来看看东方不败和爱妾诗诗的几个片段。一开始，诗诗问他为何要为这薄情的天下人操劳，东方不败答曰：江山如此多娇；后来，当诗诗惊觉葵花宝典将她心爱的教主变成了她所不熟知的人，她心神俱乱，想毁掉葵花宝典，东方不败叹道：连你也要负我；最后当诗诗服毒痴痴等他回来，东方不败眼角似有泪水。影片将原著中的东方不败进行了再加工，让他原本的男儿心性更加饱满，他绝不是无情无义之人，却因为所谓的神功，错将痴心付给了令狐冲。
    更耐人寻味的是，令狐冲对东方不败也有一种情谊。他在东方不败死前一直问他，和我共度一宵的是不是你？到底这共度一宵的重要性在什么地方，值得令狐冲痴痴地问了一遍又一遍？有人说，影片中四个花容月貌的女子，唯有诗诗对令狐冲无情，但她恰恰是令狐冲的第一个女人，这是有讽刺意味的。我没有看出讽刺意味，但看出了一种莫名的执着。
    影片中反复提到“天下风云出我辈，一入江湖岁月催。皇图霸业谈笑中，不胜人生一场醉。”英雄的感慨，岁月匆匆，皇图霸业对这些人来说，只在谈笑间就能灰飞烟灭。而能让英雄叹息的，是时间。
    结尾也打破了原著令狐冲和任盈盈快意江湖，笑傲一生的结局，选择让任盈盈亲自送令狐冲和小师妹上船远走扶桑，而盈盈本想还给令狐冲的琴，也没能及时送上船。盈盈一个人随着岸边而走，目送船只远去；同时响起了影片的主题曲《只记今朝笑》。这首歌和《沧海一声笑》有些相似，却出乎意料地带着欢乐的氛围。看看歌词，“白云飘呀绿水摇，世界多逍遥，自由的风呀自在的鸟，今朝的欢笑……”明明伤别离的惆怅就在这明快的歌声中渐渐消失了。

    回顾下原著，《笑傲江湖》诞生在文革时期，关于故事的背景设置，金庸先生在后记中这样写道：“因为想写的是一些普遍性格，是生活中的常见现象，所以本书没有历史背景，这表示，类似的情景可以发生在任何朝代。”
    书中主人公令狐冲表现出的是一种自由自在，潇洒不羁的精神。他性子直爽，喜欢小师妹就一心一意对她好；人人唾弃的田伯光，他视为好友；任盈盈悉心教他音律，他便恭恭敬敬唤“婆婆”。在他的眼里没有那么多正邪之分，他自有自己的判断标准。
    他的潇洒心性开始是有限制的。他有师门，从小受到的是名门正派的教育；他喜欢的小师妹崇仰的是一本正经、端庄严肃的男子，所以他没有办法完全地随心所欲。之后被逐出师门，继而发现心目中最尊敬的师傅做出了令人不齿的勾当，深爱的小师妹和他敬重一生的师娘先后惨死，被任我行逼着加入日月神教……这些不堪的事实一步步逼着他厌倦，逼着他走向退隐的结局。当他的限制被全部打破后，他的潇洒不羁才真正展现。

    如果说原著反映了那个特殊时代作者的某种心境，那么东方不败绝不是主角，他只是一种人物的代表，并且是用来将更显著的代表任我行推向高潮。令狐冲则更可能是表明了作者的态度，在时代的洪流下被动地选择了远离。
    而影片将东方不败这个人物勾勒丰满，狠辣、多情、抱负、痴心，人性的复杂在他的身上得到了体现；令狐冲的归隐原因则放到了次要位置，当他和小师妹远走的时候也多了一些欢乐的元素。那么留下来伤心遗憾的也只有任盈盈罢。